周塘岩入了冬，到了年关，村子里慢慢地活了过来。虽然是降温，但慧却觉得胸口的风似乎小了不少。
大成嫂家在杀鸭子，神台前铺了冥币——那是一种粗糙的黄纸，这里的人们把它当成阴界的钱。
大成嫂拿着刀，把鸭子的脖子一抹，就拎着赶紧跑进正厅，把血淋到那些“钱”上。
血红了的“钱”，就是大钱，红钱，像活人们手中的粉红毛票。
慧来了周塘岩这么多年，生了小儿子之后，周永军一年回一两次，平时家里也没有男人杀鸡杀鸭。
慧试过自己动手，但不敢，都是别人杀的。
看大成嫂手脚麻利，慧不禁停在她家门口，说：“大成嫂，还没到年初呢，这么快杀鸭啊。”
大成嫂心情也好，一张麻子脸笑起来像芝麻开了花，说好看也不好看，就是怪。
她叫慧：“小妹啊，你永军是这几天回来的吧？在广东发了大财哟，这几年也自己当了大老板，今早儿见他精神呢！”
慧说哪有，在广东打工哪有几个钱，哪是什么老板，就管一个小工厂，瞎说的，都是给大老板的挣钱。
大成嫂说：“你现在可都是老板娘了！”
慧扯着嘴角笑了笑，没继续说什么，然后就回家了。
大成嫂在背后笑，对着家里那口子说：“这个四川妹说土话越来越平了，我都要忘记她是四川妹了。”
周永军一年回来一次，在广东，进了厂又换了个厂，没个着落。
这几年倒是真的定下来了，在一个小厂当厂长，但不挣什么钱。
三个孩子都要长大了，他得另外干出自己的事儿来。每次回家，脾气都不好，看见慧那个心神不宁的样子，就很不安，心中涌起一股恼意。
周永军一脸戾气地坐在椅子上，沉默如山。三个孩子跟他都不亲，觉得爸爸吓人，说出的话又粗又重，句句都像在骂人。
最近要过年了，慧就在扫地，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个干净。
周永军忽然问：“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？”
慧身体一抖。像落叶，又像老榕树的根，还有一丝韧劲儿，板着脸答他：“没有跟谁打电话。”
周永军逼问：“我听见了，你是不是跟四川那边的人打电话？你是不是想回去？”
慧也火了，说：“你都听见了还问我干什么？”
周永军两只眼睛瞪得发红，像一只兔子精的眼，又圆又红。
小儿子刚好从房间里出来，听到吵声，抓着玩具的手一抖，一转头就看见周永军站起来，“嘣”地一声踢了桌子一脚。